屋里的书很多,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听说这是林乔松置办的,为的就是让她在这里能稍稍舒心一点。
楼上四面有窗,能够清楚地看见四面八方的人来人往,这简直是绝佳的观察地点,能够顺着城中的大道清楚地看见南北城门的情况,登高后还能看见东西方向权贵和巨贾的家宅。
当初把这里的民宅拆除时一定废了不少功夫,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阻止。
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会知道这个位置有多么险要,即便只是一座看起来无伤大雅的楼也有可能在将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程疏晏将送上来的碳归置好,不再试着和她搭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知道对方的意图,却谁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仿佛中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的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即使没有拐杖也能站上片刻。其实伤原本就不重,只不过因为伤了腿不便让人看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所以才这样遮掩。
隔天一次她会取出小瓷罐喂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鸟,鸟的种类每一次都不同,连带着数量都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程疏晏还暗暗留意过,可看了几次却发现实在没什么规律,只好放过这些小事,专注于寻找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可五年过去,即便这里曾经住过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剩下什么。
明明已经收拾完东西可他的样子却明摆着在思考什么,温如意翻了一页书,看见他走近问“会下棋吗?”
“不会。”
“你家没有请先生教吗?”景州女子在闺中时不一定念书,可琴棋书画却不会放松,大概溧阳不一样吧。
果然她笑了一下说“我们家不兴这些。我只知道如何落子,规则一概不知。”
“没关系,我教你。”
温如意拿他没办法,告诉他小库房角落里有棋盘。
找到棋盘的时候程疏晏确信她没有说谎,棋盘上的灰重得他都没有地方下手。说不定从五年前就一直放在这里。
“执黑先行,先看看你的棋力再决定让你几子。”
第一子就落在天元的温如意挑衅地看着他“你确定要和我下棋?”
程疏晏诧异得挑起眉毛,这种下法不是天才就是蠢货,不知道她是哪一个?
都说棋路如人,大概这话一点不假,程疏晏的眉头随着数子落定而渐渐锁紧。她的棋路简直可以用毫无章法来形容,不应该说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没有规矩,没有套路,想到哪里就是哪里,没有瞻前顾后,没有运筹帷幄,她只是看见这里空着就落下,然后再根据这里的情况因地制宜。
平心而论,不算很好,也不至于见不了人。不过确实上不了台面。
“你以后还是说自己不会下棋吧。”
她满脸无所谓地摸了一子,在棋盘上找了个空地放下。“我说了,是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他刚想解释,突然觉得不对劲。“是谁教你下棋?”
“林乔松。”她忽然自嘲一笑“总不至于是小桃教我下棋吧。”
虽然知道他们朝夕相处了五年,可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还是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就连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棋局也变得索然无味。
温如意没在意他陡然变色的表情,淡淡地说“听说刑狱官都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可程疏晏却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咳了两声说“因人而异。”
看样子他虽然住在城外,可齐国公还是给了他一个公府公子的教育。
不过温如意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武林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公府世子,而且还这么自然,就好像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一样。
顾辞和程疏晏像是两个非常像的陌生人,如出一辙的长相,截然不同的爱好,似曾相识的性格。
只不过程疏晏身上少了顾辞那种不管不顾的江湖气,没有他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他那么凶狠的眼神。
即使所有人都说程疏晏变成了杀神,可温如意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浑身戾气,只觉得这人和世界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隔阂。
是的,隔阂,就好像他不愿意也不能和任何一个人有丝毫牵扯的那种感觉。
“你从小住在寒鸦寺,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我希望姐姐当我一直住在寒鸦寺。”
程疏晏思索片刻,说了很多他记忆中寒鸦寺有趣的地方,可惜他一直是个无趣的人,能够回忆起来的快乐时光实在少得可怜。
他说的场景和温如意记忆中寒鸦寺的样子稍有出入,不过无伤大雅,就像是真的在那里住过。
难道是她冲动了?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几年的时光让她开始对很多人的话产生了怀疑。
唯一知道真相的澄明到底做了什么,程疏晏真的就是顾辞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为了一统江湖还是袭爵?
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你确定自己在寒鸦寺长大吗?”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从棋盘拿出来她就变得古怪,就好像棋盘让她想起了什么不应该想起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
“小时候学过一阵子,之后很多年没碰,后来去北境的时候才重新捡起来的。”
程疏晏能记得那么多小时候的事如果不是蓄意欺骗只有一种可能,他是真正的程疏晏。
那个被齐国公府避而不谈二十年的孤星,在寒鸦寺住了二十年的程疏晏。
也许是自己误会了,他只不过是因为有几分神似而被无辜牵连罢了。
“你第一次离开寒鸦寺是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那年初遇眉眼顿时柔软了“那年祭典是我第一次离开寒鸦寺。”
“你在北境过得好吗。”
北境苦寒,自然不好,尤其他们的分开太仓促,太冷漠,简直比北境终年不化的大雪更加令人心寒。
“你有没有后悔过退婚。”
“没有。”
“为什么!”他积攒多年的怒气在此时喷涌而出,厉声质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时的情形下退婚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是你权衡利弊之后的累赘?命格不是我选的,陷阱不是我设的,为什么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我被针对!”
“为什么!”他忍不住期待她会怎么说,却又害怕会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于是没有等她回答就转身离去。
温如意见他如此愤怒,甚至连话都不想听,顿时怒火中烧,顾不得许多,充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
“为什么?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是不是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会说这种话。磕磕巴巴地说“你说什么?”
她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想退婚?那自己岂不是错怪她了?
“难道你聋了吗,我说我不想你死!”
程疏晏激动地抱住她,语无伦次地说“真的吗!”她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顿时羞得没地方躲。
五年前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心中不敢触碰的一块禁地,明明一切美好都触手可及,却在一夜之间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父母扔下他,未婚妻退婚,城里的百姓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即使明知道当时的情况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却依然很难释怀。
现在终于听见她的真心话,这五年的愤慨也找到了出口。
他用力抱紧怀中的人,完全克制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所以你心里真的有我对吗!”
“你放手。”
“我不放,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温如意埋在他胸口,心中却暗暗道歉,那时候看见澄明她就已经气疯了,根本没有注意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是她太冲动,不然当时应该能找到别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至少不会让他远走北境这么多年。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五年不长不短,刚好可以让一段感情有新的开始。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告诫自己不能把他当作顾辞。
破镜重圆的快乐让程疏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望妻石,一刻看不见她就觉得心慌,根本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幸好屋子不大,不然他恐怕没有一刻能放心。
黄昏时分,远处的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催促城外的人赶紧进来,若是晚了就只能在城外露宿。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没等温如意发出感慨,程疏晏就从身后将她圈住。“你在看什么?”
“你说鼓楼上的敲鼓人会不会认识早晨敲钟的人?”
程疏晏失笑道“不知道,也许认识?毕竟都算官衙的人。”
“也许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呢?”温如意随口说“早晨敲钟,晚上击鼓,不会耽误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而且有谁会操心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已经快到十五了,按理说这几天就应该开始准备,可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如意的目光落在已经快要有灰尘的笼子上,虽然之前存的水很多,下面也会时不时地送一些上来,可是每次都只有东西没有人,屋里甚至看不见除了送东西的人以外的其他人。
这不寻常,甚至可以说有些诡异。
“襄王大概不想我们出去。”
对于襄王而言,神女和神官被歹徒杀死的消息会有利于他党同伐异,背后的之人或许也会乐见他们消失。
毕竟对于这些权力巅峰的人而言,他们这种人根本无足轻重。
“神女身份贵重,他不会这样对你。”
是不是官员都会这么乐观?温如意说“神女只要是神女就可以,不一定非要是我。”
“难道在你之前还有别的神女?”
“为什么这么说?”
程疏晏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一开始就是唯一的神女,应该会觉得自己不可替代,而不是认为自己随时可能被换下来。
她指着高耸的房梁说“这栋楼被改建过,削了好几根房梁。”靠近底下的这几根有被削断的痕迹,虽然用了别的方法遮掩,但只要用心观察不难发现。
“你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吗?”
“一开始没发现,是后来小桃打扫卫生的时候知道的,我试过了踩着桌椅都够不着。应该是被人故意锯断的。”
“你为什么要试能不能够得着?”程疏晏不高兴地抓住她的肩膀。
“你少用那种质问人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审讯的犯人!”她瞪了一眼程疏晏气鼓鼓地走到一边。
多年的审讯生涯让他总是不自觉地使用逼问的语气,而且一不小心就会眼神凌厉凶神恶煞,即使他尽量不在她面前表现,却始终难以避免。
当下他只好陪着笑脸去拉她的衣角“我是担心你。”
“担心就好好说话,凶什么凶!”
“没凶。”
“你还说没凶,你明明就很凶!”她用力地戳着他的胸口,可惜他完全没有觉得痛,反而还戳得自己的手指痛。
程疏晏好笑地拉下她的手揉了好几下“好好的发什么脾气,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你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这些房梁断的位置太奇怪,我随口问问而已。”这个高度简直是绝佳的上吊高度,根本不可能不让人多想。
她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道“我也这么猜过,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或许是在防备我吧。”
“你那时候为什么去寒鸦寺?”
“退婚的事情闹得太大,姐姐他们担心我会受到影响,所以让我去寺里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林乔松。我去寒鸦寺不久他就带着澄明大师来了,说我是朱雀命,要我在这里坐镇。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还以为是姐姐他们安排的,可是后来发现姐姐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林乔松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程疏晏发觉从自己回来似乎就没怎么见过林乔松,有些事情可能还是得从他那边找答案。就眼下的消息来看林乔松似乎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不管是铜雀台还是神女都有他在其中运作,就连第一任神官也是他亲自出任。
铜雀台中的秘密实在太多,恐怕比他一开始猜想的还要复杂。幕后之人所谋划的事情一定非常庞大,否则不会布下这么精密的局。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布局的人是谁,布下这个局的目的又是什么。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劣势太大,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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